第五十四章 清明时节-《谁主君心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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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门被打开一条小缝,我走进这个院落。一个头发已近全白的太监正在有气无力地扫着地上的落叶,抬头看我的眼神竟是空洞洞的,死人一般,竟刺得我浑身一个寒战。我简直就想拔腿逃跑,一个侧身,见着那个曾经让我刻骨仇恨的人。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院中的掉漆椅子上,仰头望着四方的天空,只有一群鸟儿飞来时,他的眼神中才有人的气息。也许听到了响动,他把头转了过来,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魂魄而非一个肉体。

    苍白得犹如印刷纸一般的脸上是木然的神情,脸上的皱纹让我想起了见最后一面时的康熙,半旧的棉袍有些发皱,只有几乎全白的发辫依旧梳理得整整齐齐。允礽半天才突然醒悟过来,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的表情,却让人分不清是惊还是喜。允礽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,背佝偻着,脚下带着踉跄。

    这还是当年那个手执玉笛衣袂飘然的太子爷?回忆着他当年神丰俊朗的模样,蓦然间我的喉咙中卡了万根针一般,强咽了口唾液,我对他道:"二爷,我是奉圣谕来看你的。"允礽浑身一个哆嗦,跪了下去:"罪臣允礽恭请圣安。"

    我压抑心头的酸痛:"圣躬安,皇上让您不必跪着回话。"允礽道:"谢皇上恩典。"摇摇晃晃地站来起来,身边的那个老太监赶忙扶住了他。我问道:"皇上让我问您,身体是否还安好?"

    允礽又是一颤:"难得皇上在百忙之中还惦记着罪臣,罪臣身子骨还撑得住,这两年除了偶感风寒之外,并无大碍。"如此毕恭毕敬的语气,即便是以往对着康熙,允礽也是从未有过。我蹲身向他一礼:"小月给二爷请安!"允礽忙摆手:"这万万使不得,你快起来。"

    我直起身来:"二爷,皇上的话问完了,他只是让我来看看您好不好而已。您不必如此客气。"允礽对我笑了笑,这笑实在是很勉强,和哭没两样:"皇上对罪臣的恩典,罪臣万死难以回报。"我叹了口气:"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让我来,二爷您知道吗?"允礽的眼神突然变了,变得很柔和:"也许是为了你妹妹的事情吧,当年皇上曾经向我打听过海棠的墓冢所在。"

    我深吸了口气:"那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?"允礽反问我道:"皇上没告诉你一切?"我摇摇头:"我很多年前问过他,他不肯告诉我,说是为了我好。"允礽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玉镯:"皇上他是对的,所以现在才让我来告诉你。"

    握着玉镯的允礽脸上突然有了神采,这才让我把他和当年那个湖畔吹笛的男子联系起来。"只有一个人我还没有找到,他是当年杀手中的一个。"允礽玩弄着玉镯,脸上带着森冷的笑,"我当年为了找他,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,可每次派去的人都没有回来,他逃得无影无踪。至于其他的杀手,"允礽哈哈大笑起来,"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!"随即他的脸上有带着浓浓的哀伤,"海棠,罪魁祸首其实是我,其实是我。"

    我的心被提得高高的,听着允礽时而狂笑时而悲叹的语调,不由得毛骨悚然:"那个没死的杀手是谁?究竟是谁主使的?"允礽看了我一眼:"现在告诉你,你还是会有危险。"我有些喘不过气来,不相信似的摇摇头:"我从来都不怕死。"

    允礽惨淡一笑:"依照你把自己当箭靶的脾气,我相信你。可我并不希望你遭遇不测,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。更何况,你知道了又如何,现在皇上拿他也没辙。"我沉声问道:"是不是八爷?"

    "你既然如此聪明,就该知道把此事忘掉最好。老八也不容易,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,还是一场空。"允礽望着天空的一角,神情又恢复了木然。

    我跪在坟前,一点点地烧着纸钱。离开咸安宫之前,允礽把那管白玉笛摔成两截,将一截送给了我。我把半截玉笛埋在海棠的墓碑下。

    我对海棠说道:"妹妹,我已经不恨他了。你听了之后,会不会很开心?这么多年下来,对于人世间的悲苦我也许看得太多了,对于仇恨,我已经麻木了。你是权力斗争的无辜牺牲者,尚且有我和允礽时刻想着帮你报仇,而对于那些更多枉死的人呢?比如小菊,他们可能连个记挂着的人都没有。我们也只能等着老天爷给他们报应,可是真的有报应吗?'守法朝朝忧闷,强梁夜夜欢歌,损人利己骑马骡,正直公平挨饿。修桥补路瞎眼,杀人放火儿多。'佛也没辙啊!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无奈,太多的不得已,我能够怎么办?"

    我对父亲说道:"爹,我又来看您了。我知道,您总是担心我的终生大事,希望我嫁个好人家,可是,我怕是要让您失望了。我曾经以为能够带个孙儿来看您,这点我现在更是做不到了。胤禛待我很好,也会年年派人给你上坟,可是我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。他是皇帝,却不能给我我想要的,不是我太贪心,我真的不贪心。在那个紫禁城里,我无非就是一只金丝雀,每天被关在那里取悦人。不是我不爱他,也不是他不爱我,只是我们相守太难。我想回南边,在那里我至少可以在美好的记忆中度过余生,而现在,我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。我该怎么办?爹您老人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,能不能告诉我一个法子?"

    雨纷纷而下,远处的馨兰见状赶忙过来给我打伞,我把伞远远地扔出去,馨兰哀求道:"小姐,您会着凉的。要是您有个好歹,皇上会要了奴婢的命的。"我抬眼看了看她,没有理会她,继续跪在坟前任雨淋着。馨兰无可奈何,只得用身子替我挡着,我叹了口气:"你把伞捡回来吧。"

    蜷缩在墓碑前,我静静地看着烟霭沉沉的青山,馨兰在一旁打着伞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馨兰说道:"小姐,我们该回去了,晚了就进不了皇城了。"我依旧是坐在墓前,爹,海棠,你们能否给我一个答案?我却始终等不来,馨兰焦急地在一旁不断地催促我。

    我起身,推开她,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下山。雨水让我看不清前路,迷蒙中父亲和海棠在对着我微笑。父亲对我说:"你恨谁的时候,自己也会被恨所伤,我们只希望你过得开心。"海棠笑着对我说:"姐姐,记得在树下和我绣花的那个时候吗?我最希望看到你那种笑得淡淡的,又很幸福的样子。"

    马车的摇晃中,我突然惊醒过来,我不要再回到紫禁城中。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,庐山的温泉别墅此刻已到了观景的最佳时节,我的菜地正在渐渐荒芜,此外,我还打算去欧洲,去感受文艺复兴的盛况、工业革命的开始。

    看着马车周围五大三粗的侍卫,逃跑显然不现实。更何况,我逃跑了,胤禛就不会派人来抓我?以他的个性,会难为雅逊,难道就不会难为其他我所亲近的人?我现在不是一无所有无牵无挂,海棠一家和陈家兄妹都是我的亲人啊。唯一的办法,只有让胤禛心甘情愿地放我走,可是他会吗?我该想着什么样的法子逼他放开我呢?雨打在车棚上,嗒嗒作响,我心里乱如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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